晓　永

 

一九七二年五月二十八日我出生在巴公我们孙氏家族的一个破落的祠堂里。

我的出生，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给本就是“父愁母难”这一词名副其实的更是雪上加了一层霜。母亲在生下我一百天后，我想是带着无言的眷恋和深深的搁舍不下，抱着我瞌然长逝了。她带走了我的爱，还有我的世界。因为父亲不在家，有人说是煤气中毒，也有人说是心脏病猝死。之后，是父亲搂着我东一家西一家的在别人怜悯的目光下为我乞着奶喝，再后来好心的奶妈哺乳了我一年。奶奶是为了不让父亲这个长子断了香火，才执意要从奶妈那舍不得又怜爱的怀里抱我到柳坡掌抚养的。奶奶是在饥荒年馑讨荒到了柳坡掌嫁给了我后来的爷爷，柳坡掌就成为在我生命中定格下来的故乡。

柳坡掌，初来乍到，在我懵懂的心灵里曾经所烙下的伤痕，被时光沐浴后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片空白，但我仍然的抑制不住要在此刻用想象的笔调来素描一下当时那个可怜的小生命,该是怎样的强装起憨赧的笑颜，来迎合搂抱着的亲睐，并唤醒她们奉献母爱而不让自己再受饥肠辘轳之苦呢！我想我是从那时起开始滋长心计,并锻炼开来野性的。

从蹒跚学步到可以翻出门墙踽踽独行到院子里的时候，我就象一只刚出窝的雏鸟一样，外面的纷纷扰扰构成琐琐碎碎的生命影像，一天天一幕幕都排演在我的脑海里。奶奶的千呼万唤、百般呵护，每天的穿衣喂饭，都让这位至亲至敬的老人操碎了心。尽管每天面对着这样一张和蔼、慈祥、可亲的脸，而背后招来的呵斥、看到的白眼都让我幼小的心灵充满疑惧，感到了骇怕而又说不出滋味来。那时侯，我就觉得世上除了奶奶，我在每个人眼里就只是一个多余的“小东西”，所以，我对冷漠也开始熟视无睹了。

当我也能跟堂哥他们跑到马路上去玩烘火的时候，奶奶的千叮咛万嘱咐往往是出门就抛到了脑后，我那时体质比较弱,经常生病，每天奶奶都要东找西叫的逮我回家吃药。尽管如此，那段童年每每回想起来给我忧伤的人生总是增添了许多欢欣的趣忆。那时的柳坡掌，真的是我和伙伴的乐园天堂，我们游书院，窜卦院，贡院里我们一起偷吃在马粪里发苗的红薯，关爷庙前耍儿戏，假拿语录本打倒四人帮，摸过民兵的枪，在地头看过挂着牌子的劳改犯，雨中嬉戏，雪地打仗……

终是挨到了上学的年龄，奶奶也显得更苍老了,憔悴的体貌已有了带病的征兆。每每说起要让我回巴公上学，我总是闷闷不乐的跑出去，我是很不情愿来这个奶奶说过几几回回，是我家的地方的。奶奶说这儿是大地方,并且在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总是带着无限憧憬和希冀的光亮。无奈，在经历了几次的逃避和抗拒之后，仍然无法躲过命运之轨早已为我敞开的生离死别之道，回到了所谓的家里，即孙氏祠堂。无论家系的源远流长，还是子孙后代的盘根错节，都没有给我带来一丝的安全、温暖还有亲情之感。我是带着孤独和陌生还有对父亲的畏惧上学来了。因为“思念”，早早的我就学会了写“奶奶”这两个字，本以为在过年的时候，我这只恋土的归鸿要一头扑进奶奶的怀里，在她老人家的手心里，写下这两个温暖又亲切的字眼。然而,叔叔报丧的噩耗却早来了些时日，带着对我的放心不下奶奶去世了！噩耗带给我的滞顿反应，不知道当初呆在原地木然了多久，只是听到叔叔再叫我名字的时候，才“哇”的一声把满腔的恸楚化成了悲怆的眼泪一泻而出，不能成音的泣语硬生生的沉在了我的心底里！我沉默好长一段时间，无论心中泛起多少酸楚和苦涩,我总保持着沉默……

三年级，走过几回亲戚，归去来兮，甚是留意，当我确信自己已记路了，也确定自己该逃学了，我开始一次次往我的“故园”柳坡掌跑。走的时候，我在旱季满是浮土的马路上拖着脚印，意在带上一切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留下任何印记，包括现在想来幼稚还很可笑的“记忆”。然而，一个摸不清何处是我家的孩子，最终得到的结果就是好心的送回。爷爷和叔叔几次送还，几回劝慰，我都是几次的跑回。终于有一次我和堂哥跑了三天以后，回来的时候遭到了一次痛罚，我们俩跪在地上,爷爷认定是我勾引哥哥跑的，拿起鞭子先抽了我，叔叔要过鞭子又打了哥哥。这段鞭策确实教诲了我，就象一匹不羁的野马突然遭到一声霹雳，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叛逆！一鞭憎恨，一鞭怨意，也让我在刻骨铭心之时认清了何处是归程。我当时就暗暗发誓再也不想柳坡掌了！

爷爷也一样背负着这段怨尤，很多年后，临终之时，念叨着我的名字，愧疚着那段往事，带着对我的牵挂也撒手人寰了。出殡那天，我没有流下眼泪，却从心底里谅解了老人家曾经的良苦用心和对嫡孙的偏爱。当我辍学后又来到柳坡掌念书时，我已失去了昔日的欣喜，悲哀的思念，世事的无奈，感恩的心态，叫我学会了忍受委屈，利用勤快而表现自己。

三年之后，带着对校园无限的眷恋，无可奈何的做出了必然的选择，因为种种原因，我没有跨进中学的大门，做为一个踌躇满志的少年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有些过早的回归了社会。

十六岁，我到煤矿当了一名通讯员，勤快的身姿，灵活的头脑很受矿长的赏识和器重。工作自由轻松，在这段青春得意的时光里，仿佛上天也赐予了我特殊的垂怜，早早的为我这个身世凄楚，性格不羁的少年敞开了伊甸园。就这么不经意的让我邂逅了我一生一世都难以忘怀的爱情之“缘”。她，聪慧、靓丽、爱疯、好动，她让我尝到了人生的甜果，也让我体会到了爱情的缱绻。两年以后，晃眼之间，她又让我在每天每夜，每一个季节下咽着思恋的苦涩。尔今，在冥冥的思念当中追忆起那段曾经的最美，那种缠绵悱恻的感觉早已成为我生活当中习惯性的“聊以自慰”。

唉! 流水落花，去意赧颜 ! 还能忆起那个怜雨的季节一个悲风的少年 ，孤单的伫立在小镇的梧桐树下默默感受着失恋的悲苦和恸楚，孑然一身徘徊在黄昏后的暮色里呆望着万家灯火痴念着琼瑶小说里的诗句：“月朦胧，鸟朦胧，点点荧惑照夜空。山朦胧，水朦胧，唧唧秋虫正呢哝。花朦胧，树朦胧，晚风轻轻叩帘栊。灯朦胧，人朦胧，今宵但愿同入梦”。那种不知道何处是归宿的感觉。谁曾有过，也许上天安排好的命运今生非要照直走下去，也没想过心灵的疮口是这样的难以愈合!每每亲朋谈到我的个人问题，我总一味的保持着缄默，皆因说合的婚姻比起昔日的恋情来总有很大的差别，现如今,虽然人快中年也曾感到寂寞，但对照身边很多朋友婚后的惨淡生活总也感觉差不多。

今生错就错在情太多，千言万语最终凝聚成一声叹息。那篱下落英，故土日暮，那儿时的眼泪，少年的空悲，总是不能自己的惹起我无限的哀愁和忏怨。爱情的冷却和青春的堕落，更让我沉浸在对前尘影事的空幻与没落当中，而每日里寻仇觅恨直至现在的一噘不振，曾经用清淳名誉换来的一点点的个人尊严，也在一天天的酒后暴弃之中销蚀殆尽了。心痂百结，苦浪迭来，酒未到，泪先流。

这就是我的前半生。

 

                                                                                                                   （作者：泽州县巴公镇巴公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