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铁

程绍仁

叮叮当！叮叮当！金属撞击时发出的声音，像一曲悦耳的乐章，在宁静的乡间显得特别清脆。孩童时，每当听到这清脆的敲打声，我就和小伙伴们跑到我外祖父的铁匠铺看我外祖父打铁。而外祖父直招呼我们一帮小孩子们离远点，离远点！当大锤落到铁砧子的一刹那，火星儿四溅，围观的人们也都会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而我的姥爷却不躲不避，泰然站在炉火边，敲击着小锤指挥着大锤“铛！铛！铛！”地锤打着铁件，任凭火星四溅。

我的外祖父是我村唯一的一个铁匠。铁匠铺就设在我姥姥家东泊池沿上的东屋靠南的一间房子里。我祖父是打铁的老师傅，拿小锤，我舅舅从小就跟外祖父学徒弟，抡大锤。

我外祖父的打铁手艺很高超，不知祖上传下来的还是跟别人学的。总之，全村二百多户人家，各家的菜刀还有农耕器具什么的都是出自我外祖父之手、很受村民们的欢迎。

别认为打铁是一个简单的力气活，其实，也是看着容易做着难，学会容易做好难，没有十多年功夫，是难以支撑门面的。打铁很是辛苦的，很多人不愿意学习打铁，最主要是因为打铁的工作太脏、太累、太苦，而且时常还会被烫伤。俗话说，世间活计三样苦，打铁、撑船、磨豆腐。说的是没有力气不能打铁，没有胆量不敢打铁，没有吃苦精神不愿打铁。沉重的大锤轮番起落，需要的是气力和耐力。打铁匠每天面对的是炭灰、火炉和烧得赤红的铁件。夏天气温三四十度，在一块块温度高达千度的铁块上，几十斤重的大锤起起落落，汗珠溅在赤铁上，发出“兹兹”的声响，冒出青色的烟。都说要趁热打铁，就是这个道理。铁花飞溅，帽子和衣服上满是被火星烧出的大大小小的窟窿。手脚经常被烫伤、被刮伤。 需要多大的力量与气度。因为常年从事打铁的工作，双手比起其他人的手要粗糙得很多。

打铁既是一件体力活也是一件技术活。 “打铁先要本事硬”，没有过硬的技术做不了铁匠，在农村各式各样铁器都有，要对付俢理、制造是件不容易的事，而且需要花心思去研究每种铁器的造型和客人的要求，没有过硬的本领那能会实现？“好钢要安在刀口上”， 农具钢要安得好，锄口、刀口才不起夹层，更重要的是淬火和回火的技术还必须过得硬。而淬火和回火技术全凭实践经验，一般很难掌握。各种铁器，尽管外形好看，但是如果淬火或回火的技术不过关，就是中看不中用。钢火硬了容易缺口，而钢火软了容易卷口。钢加多少和淬火掌握得好，那么器具的软硬适度，硬而不脆，锋利而不卷口。所以，在打铁这个行当，自古以来就有一个过硬的行规，在每件铁器上铸入红炉编号或铁匠姓名，铁器质量的好与差，老顾客自然心中有数，新顾客就要当场砍石、削铁来检验，掺不得半点假。铁件在炉中煅烧，掌握火候是最重要的，时间太长，铁块会熔断，太短就会打不动。当铁件在炉火里烧得通红，火候到了，姥爷就用铁钳子熟练地把它从火炉里夹出来，放到铁砧子上。姥爷手握小锤指挥着舅舅的大锤叮叮当！叮叮当！进行着有节奏地不断地锤打。小锤敲到哪里，大锤就准确跟到那里，不偏不倚，配合默契。大锤小锤你来我往，锤声叮铛，火星四溅，一定程度后，再把铁件放回炉子里烧。这时我姥爷即可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擦擦汗，而我舅舅则不紧不慢地、有节奏地拉风箱，炉膛内火苗顿时直蹿。如此反复，在他们的锤击下，几个回合下来，铁坯任意改变着形状，变成各种各样的铁器。再次回炉后，姥爷夹着回火的铁器伸进一个蓄满水的大铁桶进行淬火。其实，淬火时铁器伸进水桶的深度、长度、次数、时间的长短都是有一定的讲究。随着一次次“嗤啦！嗤啦！”声，一阵阵白烟倏然飘起，几次过后，铁器才被完全地放进水桶。待铁器从水桶里取出后，红彤彤的铁器瞬间变成了铁青色。淬火完成，整个打造过程结束。

我外祖父打了一辈子铁，去世后有我舅舅继承，当起了师傅，挑起了打铁的重担。舅舅打铁，技术尽管不如我姥爷，但也是村里的唯一铁匠师傅。我上学后，农村就成立了互助组，农业社，人民公社，舅舅就给生产队打铁，铁匠铺搬到了西庙的西厢房，以打铁挣工分。队里有什么铁匠活计，都得有我舅舅完成，一年四季总有干不完的活儿。

在我的记忆里，舅舅也是干了一辈子的铁匠。随着机械制造业的迅速发展， 上世纪80年代后，纯手工的铁制品工艺渐渐地被机械化所取代，农业器具都是机械制造了。曾几何时，在中国农业手工业时代的农村和城镇，哪里会没有打铁铺呢？那是以匠人为中心的时代，铁匠曾经是最热门的行当。打铁匠也是人们尊重的职业。随着时间的推移，打铁匠，一个人们曾经熟悉的职业，如今已经几乎销声匿迹了，曾经火红铁匠炉已被滚滚而来的时代潮流所淹没。打铁匠这种传统的手工艺职业也逐渐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打铁这个传承千年的古老行当逐渐被人们遗忘，已成了一门消逝的手艺。随着农用机械的普及，这门祖传的铁匠手艺或许终究会失传，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在人们的生活中渐渐远去。或许以后再也听不到“铛！铛！铛！”的打铁声了……这熟悉而古老清脆的打铁声渐渐被淹没在车水马龙的繁华里。

30多年过去了，我姥爷、舅舅的传家宝——打铁的家伙：炉子、风箱、大锤、小锤、铁墩砧子、火钳子，也不知到哪儿去了。甚至，打铁的工具现在也很难买到。我姥爷、舅舅的这门手艺已经失传了！后无来者，成为遥远的绝响。将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人们或许只能通过文字和照片去了解这个曾经延续2000多年的传统手工业。

小时侯总爱去看我姥爷打铁，爱看那火花四溅的场面。徒弟拉风箱、抡大锤，老师傅点小锤，真是农家的交响乐。打铁铺，如同一幅黑白画，将永远存放在我们记忆的深处。现在，再也听不到那叮叮当！叮叮当！的打铁声了，再也看不到火星四溅的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