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贵
仲秋,在一个淡淡的日子里,我一个人执拗地踏上了西去的旅途。仰卧在车辆里,矇眬中,我的思绪潜意识地返回到了曾经的过去:那初恋时的甜蜜、那戎旅时的情怀、那事业巅峰时的得意……带着对于过去了的陶醉,微笑着,在咕咚咚、咕咚咚的响声中,我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车到兰州。兰州,灰灰的山、灰灰的城、灰灰的人,望天,天是昏蒙蒙的,看河,河是浑浊浊的。过嘉峪关,渐行渐远,进入戈壁大漠,经大漠包围着的敦煌,在佛的佑护下,我便独自地向玉门关走去。
沿途,仍然是大漠,细沙和着均匀的鹅卵石一脉地伸展开去,一眼望去,平平的,缓缓的,静静的,辽无边际,像一脉静静的沉寂的死水,悄无声息。偶见有星星点点灰白色的骆驼草孤苦地撒落在大漠的左边或右边,加深着大漠的孤独和沧凉。
经过艰难的跋涉,终于见到玉门关了。玉门关地处敦煌西北近百公里的疏勒河畔,关城是一座厚厚实实的四方形的黄土堡,方形如盘,当地人俗称“小方盘城”。关城东西长24米,南北长26.4米,北、西两面有门。岁月消逝了堡的上半部,仅剩下约9米高的半截断壁残垣在告示着历史的遗存。我于是慢慢地绕黄土堡转了两圈,抬头望望飘渺的远处,然后轻轻地侧耳于断壁上,摒住呼息,慢慢地用心去听,悠远悠远地似乎可以听到金戈铁马的嘶鸣,似乎可以听到丝绸之路上那悠悠的驼铃声。然而,再听,又悄然无声,千年的风沙已将李广的身影和张骞的驼队埋葬在了戈壁滩的沙砾下,遥无音信,静静的,静静的。尽管天气晴朗,阳光照在大漠的卵石上,一片燐燐的光反射在静寂的空气中,但世间仍然是一脉的孤独和沧凉。
傍晚,天空很低很低地罩在大漠上,太阳像一个红色的球缓缓地沉入大漠的边际,一束红光渐渐地熄灭。大漠暗蓝色的夜空却似乎有点静静地热闹起来,繁星闪烁,像撒满夜空的礼花,近的、远的,亮的、暗的,星星点点,极清晰,极具立体感,显出了苍穹的深邃,宇宙的无限。此时此刻,似乎又可以听到一丝怨怨的羌笛声悠然而至,在凄凄地述说着历史的沉默,然而,细听又全然悄无声息,寂静,还是寂静。玉门关、大漠、星星,全然融入到宇宙的怀抱,人也一样进入立体的宇宙,一切都悄无声息。我有点激动起来,伸开臂膀试图去拥抱宇宙,然而,我的激动仍然是悄无声息的,显得是那等地软弱无力。声音被寂静包围着,声音掉到无声世界里,声被静包围、吞噬,变为无声。大漠一片寂静,静得叫人不敢大声呼吸,静得叫人窒息,以致我不敢走动,怕把这神圣的寂静惊醒。
于是我坐而沉思:岁月尤如一摸消逝剂,它消逝了历史上的痕迹,时空尤如一摸消融剂,消融了世间的一切吵杂。一次次涅槃,一番番洗礼,世间趋向一种纯净,一种纯洁。美,此时此刻,大漠、玉门关的寂静也是一种美,一种孤独美,一份沧凉美,一种世人所无法理解的境界美。这种境界美,只有心灵纯静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我被这高纯的境界感动了,使我的心灵产生出一种超然。
我被感动着,然而我无法真正体会到这种美,我只能被感动,因为我自然只能算个俗人。俗人自然免不了世俗,所以也就无可奈何地只能从高境界处再回到繁杂的尘埃中去。无奈,我望望深邃的苍穹,看看静静的玉门关,于无声处拍拍腚上的沙尘,背起手,心中默默地吟道:孤旅戈壁意沉沉,大漠茫茫寻旧痕。芳草牛羊昨日事,驼铃雁叫去无声。广骞魂在成雄鬼,沙暴性灭是虐神。何故春风关不度,独闻羌笛伴黄昏。
于是我也就静静地踏上了回程!
2007、3、18 《太行日报》